然而,正如我所预料,原设计主题雕塑12米受到了建筑师的反对,因建筑师规定只能为5米。相持半年,我的创作初衷是:“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其核心是“遇难、纪念”。它的第一主题应当是《家破人亡》,且以12米的高度,表现被凌辱的母亲悲痛之极,无力地手托着蒙难的儿子麻木地向着苍天呼号。屈辱而不屈。她是千千万万受难家庭的代表,是蒙难祖国母亲的象征。造型似大写的“人”,嶙峋而沧桑的身躯在视觉上给人以震撼,带着这样的震撼缓缓移步纪念馆的大门。
第一篇章:《家破人亡》
长长的路当成为观众凝思与纯化心灵的流程,该雕塑的创作手法采用“大写意”,让母体成为山河、成为巨石。且配以诗文:
被杀害的儿子永不再生
被活埋的丈夫永不再生
悲苦留给了被恶魔强暴了的妻
苍天啊……
作品中所塑造的母亲双脚,赤足于大地,痉挛欲绝、那已永不再生的儿子化为了山脉。着名建筑大师齐康院士在现场认真比较18米高建筑与雕塑的关系后,断言:雕塑不能低于11米。与我的设计吻合!而今落成后的这尊标志性雕塑,让过往行人望而生悲,让走近的观众如临巨岩,产生强烈的压抑!
我常常在思索,如真的存在灵魂,那当年的受难者会是怎样地告诉今天的人们,他们身心的创伤?!我曾访问遇难幸存者常志强,这位亲眼看着自己母亲被日本人刺死,亲弟弟泪水、鼻涕与母亲血水、奶水冻凝一起。时光已逝去七十个年头,可这位八十岁老人仍然声泪俱下,噩梦未醒。我有一个强烈的欲望,要复活那些受屈的亡灵。纪念馆内那些头盖骨上的刀痕,那被砍断的颈骨,那儿童骨头上的枪眼……,那在光天化日下被剥光衣服的妇女的哀哭,身上还投射着日本军帽的影子;那被反绑着双手、跪着,刹那间,身首已分的俘虏;那被集体活埋的妇女、青年,在日本兵铁锹覆土的间隙,昂首不屈的男子……在我不平静的创作遭遇里,无数彻夜难眠的夜。我甚至走在南京旧城区,也不自觉听到轰鸣与刺杀的哀鸣!试想,纪念馆的大门就是攻陷的中华门,如果每个进馆内的人,相遇了这批由城内而逃出的亡灵,这当是历史与现实,幻觉与真实,灾难与幸福,战争与和平的相遇。我将这10组21个人物置于水中,与行人及建筑若即若离,营造时空的对语。尺度近乎真人,从感觉世界里与观众互为参与。他们中有:妇女、儿童、老人,有知识份子、普通市民、僧人等。
第二篇章:《逃难》1
第二篇章:《逃难》2
壮年的男子不离不弃地携着80岁的老母,“赶快逃离这恶魔的血腥”
第三篇章:《逃难》3
被侮辱的少女,决议投河以死抗争
第四篇章:《逃难》4
僧人在逃难路上,看到冤死的少年,为他抚平难以瞑目的双眼
第二篇章:《逃难》5
逃啊!恶魔来了!
第二篇章:《逃难》6
最后一滴奶
第二篇章:《逃难》7
13岁的少年背着被炸死的奶奶,亡命逃难
第二篇章:《逃难》8
老人手捧自己已经冤死的小孙子
第二篇章:《逃难》9
惨啊,我可怜的妻!恶魔奸了你捅了你……死也要在一起!
第二篇章:《逃难》10
在恶魔飞机的轰炸声中,惊吓逃生的失去双亲的孤儿
最为让人悲怜的是常志强的母亲将最后一滴奶喂给婴儿;最为勾起回忆的是以儿子搀扶八十岁母亲逃难的历史照片为原型的创作;最为令人惊恐的是那被日军强奸的少女为一洗清白而投井自尽;最为引人沉思的是僧人为死者抹下含冤的双目……这二十一个人物,虚实错落形成悲烈的曲线。雕像为银灰的色质。迥然于见惯了的青铜、古铜色,它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空冤魂,是弥天恐怖中逃出的难者。
这组雕塑我做得极为淋漓酣畅,它可以凭籍体态、动态的极端夸张而达到极强的表现意念,可以将老人那颤抖的筋脉刻划得入微而生动。也可以从他们凸起的双眼揭示那惊恐与仇恨!在这里,精妙的写实和概括的写意,准确的塑造和变形的夸张,结构和比例的所有标准只服从于“表现”!这种表现是缘自于魂的底层又深入到骨子里的大表现!由此,我真正体会到结构与灵魂的对应;表现与精神的对应;夸张与情绪的对应。这组《逃难》原本设计是由数十组逃难者组成的人流,以造成气势,好象一下子从城中涌出来。但方案被评审专家给否定了。他们建议以少胜多,以每组独立的雕塑而概全貌。这是虚中的实象,是中国戏剧舞台的表现智慧。但落成后,也有另一批专家认为该用原先方案,以多取势,以多求逃难人群的丰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