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高明
《寂静的春天》 [美]蕾切尔·卡森 着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5.12
在人类进化历史上,环境污染成为“事件”是近100年来的事。确切地讲,工业革命使得人类有了挑战大自然的资本,从生态平衡被大规模打乱的那天起,环境污染就开始出现了。然而,300多年前从英国策源的工业革命,毕竟局限在少数发达国家,对地球生态系统的影响是局部的,相对较轻的。然而,随着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人类无限制地向大自然索取,并不断向自然界排放大量有害物质。农药就是这些有害物质之一,它不仅杀死了人类以外的生命,还直接影响了人类本身。对于农药第一个大声说不的,当属美国女海洋生物学家蕾切尔·卡森。
她的名着《寂静的春天》描述的是,环境恶化使人类将面临一个没有鸟、蜜蜂和蝴蝶的世界,一个死寂的春天。造成这种局面的元凶是农药DDT。但具讽刺意味的是,DDT竟然是一个获得诺贝尔奖的成果。DDT有很高的毒效,尤其适用于灭杀传播疟疾的蚊子。但是,它消灭了蚊子和其他“害虫”的同时,也杀灭了益虫。而且由于DDT会积累于昆虫体内,当这些昆虫成为其他动物的食物后,那些动物,尤其是鱼类、鸟类,则会中毒死亡。
20世纪30-60年代是资本主义工业化高速发展的时期,也是环境污染最为严重的时期。美国洛杉矶光化学烟雾、英国伦敦烟雾、比利时列日市光化学烟雾、日本“痛痛病”“水俣病”等严重污染事件都发生在这段时期。虽然不断有人因环境污染而失去了健康和生命,但活着的人们却很少将生命健康与环境恶化联系起来。
翻阅上世纪60年代以前的报纸或书刊,几乎找不到“环境保护”这个词。当时主流的的口号,是“向大自然宣战”“征服大自然”,在卡森之前,几乎没有人怀疑它的正确性。卡森用大量的事实,向人们讲述这样的道理,生态环境容量是有限的,自然物种的消失也将会给人类带来灾难。如今,地球面临第六次物种大灭绝,全球变暖、臭氧层消失,无不证明了卡森做出的悲剧预言的正确性。卡森的呐喊,唤醒了公众,环境保护从此深得人心。1972年,美国禁止使用DDT;同年,联合国在斯德哥尔摩召开了“人类环境大会”,并由各国签署了《人类环境宣言》;近些年来,《生物多样性保护公约》《臭氧层保护公约》《气候变化框架条约》等国际公约不断出现,各国政府都积极开展了环境保护的具体行动。
笔者当年读研究生的时候,所在的研究组叫“环保组”,是国内最早成立的环境保护的课题组之一。那时候,我们几乎没有听说什么环境污染问题,环保教材几乎都是翻译西方的。遗憾的是,过去几十年来我们盲目学西方,尤其是忽视了经济高速发展带来的负面作用,从而酿成了环境污染的诸多悲剧。当前的乡村生态系统,尤其农田,无不充满杀机;水、土壤污染了。城市里雾霾出现了;医院了挤满了病人;连最基本的食物和水也出了问题。
先以农药为例,说明我们的生态环境的恶化进程。人类与“害虫”抗争了近一个世纪,但是人类并没有控制住“害虫”的危害。一百多年后,人类并没有放弃灭杀“害虫”这条错误路线,而是越走越远了,当年西方犯的这个错误现在中国重演。让我们看看下面的一份农药清单:
溴酸钾、硝基呋喃代谢物、敌敌畏、百菌清、倍硫磷、苯丁锡、草甘膦、除虫脲、代森锰锌、滴滴涕、敌百虫、毒死蜱、对硫磷、多菌灵、二嗪磷、氟氰戊菊酯、甲拌磷、甲萘威、甲霜灵、抗蚜威、克菌丹、乐果、氟氯氢菊酯、氯菊酯、氰戊菊酯、炔咸亍⑧缦酮、三唑锡、杀螟硫磷……
上面所列的仅仅是我们的食物中可能接触的农药种类的“冰山一角”,如果不是专业人士,相信很多人对它们是非常陌生的。很多化学名词是吃出来的,是媒体曝光了食物污染后,我们才知道身边人造化学物质的存在。倒退四十年,中国人接触的农药种类只有区区六六六、敌敌畏几种,且很少在食物链中使用。现在国家明文规定的,食物中不能超标使用的农药就高达3650项!其中鲜食农产品高达2495项。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这2495项就是我们食物中可能会遇到的。如果打印出这个清单来,需要几十页A4纸。目前人类到底使用了多少种农药?没有人能够说得清,因为化学合成的新农药越来越多,光中国农业部每年登记的新农药就达到千种以上。
目前,我国每年农药使用面积达1.8亿公顷次。半个世纪以来,使用的六六六农药就达400万吨、DDT50多万吨,受污染的农田1330万公顷。农田耕作层中六六六、DDT的含量分别为0.72和0.42ppm;土壤中累积的DDT总量约为8万吨。我国每年农药用量337万吨,分摊到13亿人身上,就是每个人2.59公斤!这些农药到哪里去?除了非常小的一部分(<10%)发挥了杀虫的作用外,大部分进入了生态环境。
更糟糕的是,农药不仅仅在农田里使用,森林、草原、荒漠、湿地也在用,就是人口密集的城市居民小区里,也逃不开农药的阴影。如果卡森活到今天,她看到人类如此大范围内使用如此众多的农药,那么,她的《寂静的春天》的书名恐怕要换成《死亡的春天》。
农药对人体的伤害,以中国农民最重。若按年龄说,则以妇女和老人最重。发达国家喷施农药用飞机或大型拖拉机,而中国采取的是原始的肩背式喷雾器,喷雾器喷出来的就是毒。农药有机溶剂和部分农药漂浮在空气中,污染大气,吸入人体有可能致病或致癌;农田被雨水冲刷,农药则进入江河,进而污染海洋。这样,农药就由气流和水流带到世界各地,残留土壤中的农药则可通过渗透作用到达地层深处,从而污染地下水。
大范围、高浓度、高强度使用杀虫剂,虽暂时控制了虫害,却也误伤了许多“害虫”的天敌,破坏了自然生态平衡,使过去未构成严重危害的病虫害大量发生,如红蜘蛛、介壳虫、叶蝉及各种土传病害。此外,农药也可以直接造成“害虫”迅速繁殖。上世纪80年代后期,南方农田使用甲胺磷、三唑磷治稻飞虱,结果刺激稻飞虱产卵量增加50%以上,用药7-10天即引起稻飞虱再度猖獗。农药造成的恶性循环,不仅使害虫防治成本增高,更严重的是造成人畜中毒事故增加。
“人虫大战”并没有挫伤所谓“害虫”的锐气,“害虫”在人类发明的各种农药磨练下,反而越战越勇。在农村,农民最切身的体会就是,他们打了那么多的农药,虫子照样泛滥。药越用越毒,虫越治越多。虫子多了必然要再花钱买农药,这就给农药生产和销售企业带来了滚滚利润。
针对“害虫”,我们换个思路治理会怎样?即不采取对抗的办法,不用农药,而是恢复生态平衡,“害虫”数量会增加吗?自2007年起,笔者带领自己的研究团队,租用40亩耕地,在山东平邑建立了弘毅生态农场,开展生态农业试验示范研究。我们全面停止使用农药、除草剂、化肥、农膜、添加剂,不使用转基因技术,验证生态学在维持农业产量、提高经济效益中的作用。短短3个年头,生态学的强大威力就显现了出来。由于采取严格的农田生态保护措施,农场的生物多样性大幅度提高:燕子、蜻蜓、青蛙、蚯蚓等小动物都回来了;那里的蔬菜、水果再不用担心受到昆虫危害;黄瓜、西红柿、芹菜、茄子、大葱等蔬菜接近常规产量;过去严重影响玉米成苗的地老虎成虫已被脉冲诱虫灯制服了,以前最多的时候,每只灯每晚可捕获各种“害虫”达9斤,目前每晚捕获不到30克。一滴农药不用,“害虫”反而不产生危害了。目前该农场已发展到500亩,在全国推广10万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