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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子》中的“与时俱进”思想
2015-01-23   来源:      [ ]

邓加荣


《管子》李山 译注 中华书局 2009.3


《管子》是我国最早的一部具有高学术价值的政治思想理论着作。书中纵谈兴邦济世、强国富民之道,有许多精辟独到的经济学理论,至今仍有现实意义;同时,也有许多远见卓识的深邃哲理,极能发人深思。《管子》中,对于客观事物运行规律进行高度概括的名言、警句有很多,千古流传,一直成为指导人们思想行动的座右铭。例如,“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牧民篇》)、“己之所不安,勿施于人”(《版法解篇》)、“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治国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形势解篇》)、“百姓无宝,以利为首”(侈靡篇)、“国有四维,礼义廉耻”(《牧民篇》)、“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权修篇》)、“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形势解篇》)等。

我认为其中最为精辟的,是“与变随化”、“与物俱长”,这即是今天我们所谈的“与时俱进”这方面的哲学思想的论述。

“节时与政,与时往矣。”这句话出自《侈靡篇》,意思是说,现行的政策法令,礼义风俗,都要随着时间、地点、条件的变化而进行调整。原文如下:

不方之政,不可以为国;曲静之言,不可以为道。节时与政,与时往矣。不动以为道,齐之以行。避世之道,不可以进取。阳者进谋,几者应感。再杀者齐,然后运可请也。

管子所处的春秋时代,离开夏、商、周三代圣王时期已很遥远。三代时期所有的典章制度、政策法令、道德礼仪,最后皆臻集于周公制作的《周官》之中,后世之人言及到治国安民之事,都以行先王之法,即以周公所制定的法律、政令、道德、礼仪为标准规范。后来人们常说的“法古无过”、“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指的就是这个。但是到了春秋时期,天下形势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地方经济得到大力发展,各诸侯国相继强盛起来,互相之间竞争十分激烈。欲在竞争中求得生存与发展,就不能尽依先王之法,必须审时度势,根据客观形势发展的需要,对于旧有的法律政令、礼仪道德进行适当的调整,易政革俗,以通其变。不变,就不能在邦国林立的竞争中求得生存与发展。故而《管子》明确地指出:“不方之政,不可以为国;曲静之言,不可以为道”,“避世之道,不可以进取”。意思就是说,没有适当的方略,没有制定出适合于当前形势的法律政令,就难以治国;静止不变的言论和观念,已经不能再作为必须遵守的道义准则了;避开客观现实的言论与观念,已不能使人进取,使国家富强。所以,“节时与政”一定要“与时往矣”。

《管子》在论及“与变随化”“视时立仪”的另一名言是:“应言待感,与物俱长。”意思是说,人们的所言所论,应当是对客观现实的反映,应当对客观形势的发展及时感悟;人们的思想观念,应当与客观事物的发展、长进一同发展、长进。这句话出自于《侈靡篇》:

忽然易卿而移,忽然易事而化,变而足以成名,承弊而民劝之。慈种而民富。应言待感,与物俱长。故日月之明,应风雨而种,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斯民之良也。不有而丑天地,非天子之事也。民变而不能变,是棁之傅革,有革而不能革,不可服!

要特别强调地指出,其中非常具有哲理意义的话——民变而不能变,是棁之傅革——意思是说,当人民群众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风俗习惯、礼仪道德都发生了变化的时候,执政者如果仍然坚守古制旧法,一味地强调行先王之法令,那就好比是梁柱上附上一层皮革,只革了表面而没革内里(有革而不能革)。人民自然不会归服。

善于治理者,必须借日月之光明,顺应风雨的变化,才能上合乎于天时,下得之于地利,成为“斯民之良也”。应当变革的时候,就需要当机立断地“易卿而移”、“易事而化”,这才能够使事业得到发展,使功名得以成就。如果没有这个态度,便是违天时、弃地利,背人和,因为,“天不一时,地不一利,人不一事”(《宙合篇》)。管子在《霸言篇》中更为明确地指出:“圣人能辅时,不能违时;知者善谋,不如当时。精时者,日少而功多。”不论是多么圣明与睿智的人,都只能适应形势,利用形势,而不能违悖形势,背离形势。善于适应形势者,可以“日少而功多”,事半而功倍;否则,便会穷困危殆,日多而功少,事倍而功半,即《禁藏篇》中所说:“举事而不时,力量尽而功不成。”所以,最最关键的是要“应言待感,与物俱长”。《管子》把这一观点看作是当务之急,看作是一个圣明的人君、人臣所必须具备的品格,“是以圣王务具其备,而慎守其时。以备待时,以时兴事。”(《霸言篇》)

《管子》论及到与变随化、与物俱长的第三段论述是:

凡坚解而不动,渚堤而不行,其于时必失,失则废而不济。失植之正而不谬,不可贤也;植而无能,不可善也。所贤美于圣人者,以其与变随化也。渊泉而不尽,微约而流施,是以德之流润泽均加于万物。故曰:圣人参于天地,飞鸟准绳,此言大人之义也。夫鸟之飞也,必还山集谷,不还山则困,不集谷则死。山与谷之处也,不必正直。而还山集谷,曲则曲矣,而名绳焉。以为鸟起飞于北,意南而至于南,起于南,意北而至于北。苟大意得,不以小缺为伤。故圣人美而着之,曰:千里之路,不可扶以绳;万家之都,不可平以准,言大人之行,不必以先帝常义立之谓贤。

管子明确地指出:凡是坚持一种观点而不能与变随化,就好比坚冰已经破除仍然停止不动,见有洲渚阻拦便不前行一样,其结果必然是丧失时机,使事业殆而不兴,废而不立。管仲的最大长处,也是人们所不及之处,就在于他能够睿智地审辨形势,不为先王的只言片语所拘泥,他在这里形象地举出“鸟飞准绳”作为例证。古代圣人是说过“鸟飞得像准绳”这样的话,但那是微言大义,只是指出一个大体的方向,并不是说鸟的飞,真就像准绳一样的直。天寒日暮,鸟雀还归的方向必然是直接地“还山集谷”,因为鸟雀的巢窝都在山谷里,不还山集谷,鸟无栖息之处必死无疑。而山也好,谷也好,所处之地不一定笔直,但是鸟从北边的山里来,必然向北飞去;从南边的谷里飞来的,也必定向南飞去。鸟之向南、向北还归,也只能是个大体的方向,并非真的就像准绳一样的直。谈到与变随化地节政易俗也是一样,只要大体的方向不离先王之道就可以了,不必拘泥于其只言片语,固守于一些具体的做法上,所有那些变革只要“苟得大意,不以小缺为伤”就行了。文中极力赞美善能通变的圣人,称他们能“参于天地”,不为随化变通中的具体细节与做法上的曲直而产生困惑。“曲则曲矣,而名绳焉”,那些变通做法上的曲与直,是不会伤害“大人之意”的。文中最后引用圣人的话说:“千里之路,不可能像准绳一样的笔直,有万户人家的都城,不可能将其贫富均得像秤称约出来那样的公平。”

历代文人、学者、政治家、思想家对于管仲的这种与变随化、与物俱长、视时立仪、与时节政的精神,都给予很高的评价。司马迁称赞说管氏的“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并由衷地赞叹说:“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宋代大文豪苏轼评论说:“古今递迁,道随时降,王霸迭兴,政由俗革。吾以为周公经制之大备,盖所以成王道之终;管子能变其常而通其穷,亦所以基伯通之始。”明代史官赵用贤也说:“王者之法,莫备于周公;而善变周公之法者,莫精于管子。”当然,最高的评价还是孔子,他曾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袵矣!”

应当说,《管子》一书最可贵之处,就在于他能够善察天下形势的发展变化,把握住变化中的天时、地利、人和等诸多因素,然后与变随化、节时与政,与物俱长,与时俱进,适时地推出了一系列符合当时客观环境的新政,制定出一系列有利于生产力发展的法令政策。正因为管仲有这些随变与化的变革,才得以使“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财积财,富国强兵”,最后得以九合诸侯,建成春秋五霸之首的千秋功业。 


来源:文摘报  发布时间:2014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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